若是华丽与荒凉相遇,那便成了苍茫。 松赞林寺正好就华丽地坐落在中甸城近郊的荒凉里。 那年初春,滇西北高原依然被一片微寒和清寂笼罩。从中甸县城到松赞林寺只有十分钟车程,这却是一段耐人咀嚼的路程。穿过喧嚣的街道和住宅,山峦和丛林,与想象中远处的松赞林寺遥遥相对的,是中甸藏区随处可见的青稞架子,乌黑的木架眼下空荡荡,正在等待收割与负载——那似乎是一种象征,就像一群正在修持中的藏传佛教信徒。密密麻麻的青稞架子肃穆虔诚,尽管它们此刻近乎一无所有,但,韧性的坚守,让那日常不过的等待有了神性,没有生命的木头,此刻正在与苍穹交谈,与蓝天对话,聆听这样的对话需要时间,而凡俗的我们总是匆匆忙忙。随后,我远远看到的是一片依山而建的殿堂与僧舍,白墙红瓦,鳞次栉比,在那片向南的、阳光充盈的山坡上,组成一个庞大的、俨然像布达拉宫的建筑群。它高耸于当地人叫做佛屏山的半山坡上,凝望中的人须抬起头来,付出全部的身心。在肉眼可以看见的距离内,那片建筑显示出某种遥远得如同月球的清寂。大寺前面的低凹处,一方湖水如镜——后来,我得知,那湖叫“拉姆央措”——映照出寺庙与僧舍,蓝天与云彩,日月和星辰。于是,一个信徒在进入松赞林寺之前看到的,是两座松赞林寺——一座在山上,那是真实的。一座在水中,如同梦幻。或许,那正是一座喇嘛寺院留给信徒的两种印象,合在一起才构成了真正的松赞林寺。
那年之后,我曾一次又一次地拜谒松赞林寺。无论去过松赞林寺多少次,那片神谕与人工合力的建筑,总是会在不同的季节和不同的时辰,幻化出一片非人间的景观。有时候在清晨,有时候在夜晚,有时候在中午。无论什么时候,松赞林寺似乎都被一种神秘笼罩。苍天对松赞林寺情有独钟,神性在人世的各个时刻都能显现。清晨,当天气阴晦,苍茫的云雾在整个中甸的土地上弥漫,世界朦朦胧胧,唯松赞林寺所在的佛屏山一片清晰,远远看去,那片神圣的庙宇像是从天地混沌之中刚刚孵化出来,尽管稚嫩、柔弱,却带着某种令人惊异的神性,让人为之震慑;有时,当整个中甸古城还没有从夜梦中苏醒,一道金红的阳光,会早早的,不偏不斜的、独独投射在松赞林寺上,于是,那沿山而建的错落的殿堂、僧舍,以及从山脚直到大殿的石级,古旧僧房的残垣断壁,似乎便在那时融成了一片赤金,看上去它似乎是流动的、融化的。入夜,有月光也好,无月光也罢,松赞林寺又总是一派清辉,几盏灯火,仿佛远在人世之外,让人想起遥远的宇宙,飘渺的夜空。即使是在正午,在当顶的阳光的照射下,松赞林寺也没有我想像中的那样清晰,它似乎在蒸腾着,晃动着,如同海市蜃楼,失去了存在的真实性。那时,它更像一个梦境,一个想象中的所在。